成公下论
成公下论 (第1/2页)七
吴之乘楚,始于州来、巢,于是而知吴之无如楚何,而晋之不能用吴矣。晋之与楚争也,于冥扼之北,徐、豫之野,是所谓四战之国也。
楚出山而战,不恤其内,画汉依山,无忌焉耳。故内固而外可以逞,胜则进,败则退,中无丧也。吴不谋所以丧其中者,亦与竞于淮、泗,楚虽进增一敌,而退犹不失其故。吴之于楚犹晋也,而其如楚何也。
故吴之乘楚,莫利乎乘于晋之所不及乘;晋之用吴,莫利乎用于己之所不能用。吴涉江而仅及于州来,犹夫楚之未得州来已耳。吴涉淮而仅及于巢,犹夫楚之未得巢焉已耳。
昔者楚尝未得州来与巢矣,而熊通以强,熊頵以逞。则州来、巢者,楚之骈枝也,且晋聚而攻楚于斯,吴亦聚而攻楚于斯,楚一面以应,而余犹晏然矣。吴胡不涉彭蠡,泛滥于江南,以袭鄂而窥郢邪!
晋钳其味而吴捣其膺,无全楚矣。吴与晋聚争于徐、豫之交,而吴无固获。吴与晋聚争于徐、豫之交,而晋亦不能固信吴以缔其交援,故甫用吴而即与争郯,晋之不固用吴也,而吴掣矣。
吴与晋聚争于徐、豫之交,即泗上诸侯惎吴而为楚分敌。鲁疑之,故伐郯而恐;齐疑之,故终与之争;吴又隔江渡淮以东北逐,而越亦乘其虚也。吴之不能如楚何,固矣。
吴不能如楚何,则晋之用吴,亦徒多其敌而不获其初心。盖吴者,无能审者也。觇晋、楚之争于此,则以是为天下之枢,若得当之而即成乎王霸,贸贸然暴其与晋相用之势而弃其所攻,不知用也。迨至于阖庐为长岸之师,伍员为豫章之涉,而吴亦老矣。
早窥之于江、湖之介,吴气新而楚魄夺,多取之于江、湖之介,楚壤逼而吴用利,岂至入郢而不能有哉!孙权之夺荆州也,先收之于三郡,其知此矣。晋介然以用贸贸之吴,吴介然以听贸贸之巫臣,吴恶能大得于楚,晋亦恶能固用夫吴邪?逆势以图大,知用聚而不知用散,凭力而废谋,兼此三者,虽强如苻坚,悍如完颜亮,不足惮矣。楚犹然其惮之,抑以知婴齐、侧之无能为也。
晋景之末年,忧楚为已亟也,乃不知婴齐、侧之不足为晋忧也。然而晋忧之亟,于是而用吴。吴为出兵以向州来、巢,而晋忧犹未释也,乃归鲁、卫之侵地以固齐,齐为听命以寻盟于蒲,夫然后得问罪于郑,以执其君而伐其国。抑鲁、卫以伸齐,介齐以待吴,晋之所为翼东诸侯以拟楚者已劳矣。
曾未数年,不得志于郑,抑无一矢以加楚,所谋者一无所效,顾请求成于楚而始与楚讲。夫晋将挟齐、吴以动楚,而徼其成与?抑晋之固不欲成于楚,方将挟齐、吴以制楚,弗获已而姑与之成与?由是以度之,知晋之所甚急者秦也,故成楚,而伐秦之师大举也。
齐之霸,所与偕者,宋、鲁也;晋之霸,所与偕者,齐、秦也。齐孝公不能下宋而轻鲁,齐于是乎为天下役。是故事必有所基,因必有所亲,农者不舍其先畴,则旱而不馁。鲁、卫之于晋,懿亲也;晋之于齐始所偕以霸者也。合鲁、卫以攻齐,抑鲁、卫以伸齐,胥非术也。
鲁、卫不亲,而齐亦不信,晋之弃其亲者两矣。下齐以制楚,其庶几也。下齐制楚,而必因齐以通吴。晋于是而失之一。
楚、晋之与争霸者也;吴、晋之未与争霸者也。虽然,所恶于楚者,自王也,乖戾而不可亲也,利食乎中国而不恤天下之裂也。夫此三者而吴皆视楚,其毁衣冠,灭典礼,为加甚焉。且未成者之方兴,视已成者之将替,尤乎其不可向迩矣。方制一楚而又进一楚,进一楚而又无以制楚。晋于是乎而失之二。
齐,所与偕以霸者也;楚,争之而以霸者也。下齐以制楚,其庶几矣。楚,争之而以霸者也;秦,所与偕以霸者也;下楚以求大逞于秦,晋于是乎而失之三。
秦之得罪于天下,唯党楚也。秦之舍中国以向楚,晋激之也。是法之所公戮,楚首而秦从矣。且晋之托国也,秦与密迩,可与共功而撄之也,则害亦切。
楚远矣,与其交吴,且不如其交楚,况夫与其交楚,固不如其交秦也。交其远,攻其近,害中于肘腋,而威损于遐方。晋于是乎而失之四。
通吴以制楚,吴不能制楚而兵先及郯。他日吴之能制楚,而又夺蔡于晋,且以夺鲁、卫而破齐,晋固未能用吴也。下楚以逞于秦,楚终莫为我以摈秦,且乘其有秦之衅,而亟伐郑以夺郑于晋。晋尤未能用楚也,两授其腹心于非所据,竟无尺寸之功而反丧焉。晋于是乎而失之五。
夫晋之果欲服齐也,则无如其固鲁、卫也,鞍之战所以克,有先效矣。晋之果欲制楚也,则无如其舍吴以全齐也,抑无如其捐秦忿以自固于河也,城濮之战所以胜,有先效矣。晋之果欲无秦祸也,则无如其伸威于楚也。
他日楚屈于萧鱼,晋伐秦而秦不敢报,其明征矣。晋为瞀焉以成乎五失,于是而吴、楚之迹交于中国,而终失秦,以自困于河。
故夫晋景、栾书之汲汲以谋也,诚不如其勿谋也。《诗》云“如彼筑室于道谋,是用不溃于成”,芸芸焉取天下之合离与齐谋之,抑与吴谋之,又且与楚谋之,是非所谓道谋者与!
八
周之东也,封建之国,残割十九。冀割于晋;雍割于秦;荆、扬、徐割于吴、楚;幽县北隅,殆割于燕;梁限于南,殆割于巴蜀。冠带之君守其国土,以仿佛先王之侯服者,豫、兖、青三州之壤耳,是皆商纣之仅有以亡者也。若夫文王之所怀柔,则裂为六七大国,而侯度以绝。
豫州之境,陈、蔡、郑、许,楚日践之,而鞠为战垒,国之延者仅也。青、兖之国,未食于齐者几,犹足以自立,逮夫巫臣通吴,而莒、鲁、郯、邾始为吴、楚、晋之争地矣。故莒之不戒也,其言曰:“孰以我为虞?”诚不虞其或虞之也。乃楚知吴、晋之所自通,悬师远击,以绝其交午之道。莒为冲矣,恶得而不受兵?
国弱而猝受兵于不虞,恶得而不溃?莒溃于齐、鲁、邾、郯之间,鲁、邾及郯恶得而不危?鲁、莒、郯、邾危,而齐、楚之狡以启疆恶得而不相争以乘之?于是而青、兖之国不亡尽而不止。
呜呼!青、兖之土于晋不相及也,于楚不相及也。晋不于是而争楚,楚不于是而争晋。不为争冲,犹小康也。召一吴而开楚以北,导齐以西,则东尽海滨而无宁宇。甚蔽者必有所归,归则如奔堤之水而不可抑。北尽沧海,南垂百粤,皆齐、楚之所制矣。天下恶得而不七?七国又恶得而不一于秦也?天下之将改,必有祸人者启之于所不虞。夫巫臣之为祸人久矣,一隅不能小康,祸其极夫!
九
王充曰:“君子有不幸而无幸,小人有幸而无不幸。”然则幸者恒与小人遇,而故违君子与?非然也。物因于理,事因于势,因则必穷,穷不遽亡,天之道也。
故曰:“穷则变,变则通。”夫画其生而致之生,画其死而致之死,造物者其为是拘拘者乎?是故物极于减,势往于衰,则恒有变以应之。其变也,恒乘其纷纠,发于不测,而若以相济,君子小人固咸有此矣。乃君子则夷然而置之,小人则泰然而用之。置之若失之,而固无失也;用之以希利,而利或报也。此君子小人用幸不用幸之别也。
晋厉之世,晋方盛意以折楚,楚亦蕴欲以折晋。鄢陵之战,楚果折而晋伸矣。乃前乎鄢陵也,宋则有鱼石之事。晋悼之世,楚聚力以争郑,郑委楚以亢晋,晋屡兴无功,宋、卫、鲁日受郑师焉。乃间乎虎牢之戍郑,则有西宫之难。夫宋,晋之左肱;郑,楚之前茅也。
楚失之鄢陵,得之彭城,故虽败而犹张。晋制郑而楚制宋,势相均矣。是殆天将挫楚,而先授之复振之资与?于是而楚人用之,遂以益郑魄而固其交,互以争衡,而晋且为之避。西宫之难,视华、鱼之争,均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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